记者 | 安晶
5月14日,土耳其同时开启总统和议会选举投票。这次投票也是埃尔多安执掌土耳其20年来面临的最大难关。
今年的总统大选原本有四名候选人,对总统之位的争夺主要在两人之间展开:从2003年起连续11年担任总理后又出任总统至今的埃尔多安,以及共和人民党主席、六个反对党联盟“国家联盟”的总统候选人克勒奇达尔奥卢。克勒奇达尔奥卢领导的共和人民党是“土耳其之父”凯末尔创立的老牌政党。
在土耳其的总统选举中,如果没有候选人获得超过50%的选票,则得票最高的两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投票。第二轮投票时,获得选票最多的候选人获胜。如果投票进入第二轮,时间将在5月28日。
近期的多项民调显示,现年74岁的克勒奇达尔奥卢将在第一轮投票中领先埃尔多安,但得票率无法超过50%,投票将进入第二轮。部分民调甚至显示,即便在第二轮投票中,克勒奇达尔奥卢也将战胜埃尔多安取得历史性胜利。但在议会选举中,埃尔多安所创立的正义与发展党将继续保持议会最大党地位。
就在大选投票即将开启时,克勒奇达尔奥卢还得到了意外助力。
民调中排名第三的总统候选人、“祖国党”创始人因杰(Muharrem Ince)宣布退出总统大选。因杰是克勒奇达尔奥卢所属共和人民党的前成员,曾以共和人民党候选人身份参加2018年的总统大选。
因杰退出后,他的支持者很有可能改投克勒奇达尔奥卢。土耳其Metropoll民调周四公布的调查显示,49%支持因杰的选民将改为支持克勒奇达尔奥卢,22%将支持埃尔多安。
面对强敌挑战,本周的关键选举后,土耳其20年来最有权势的政治人物埃尔多安是否会丢掉总统之位?如果亲西方的克勒奇达尔奥卢当选总统,土耳其的经济和外交政策是否会发生重大转折?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国家研究院院长李绍先和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邹志强为界面新闻做出解读。
埃尔多安“渡劫”
从1994年当选伊斯坦布尔市长、2003年出任总理到之后当选总统,埃尔多安在每次关键选举中都取得了胜利。
李绍先认为,此次选举是埃尔多安执政20年来面临的最严峻挑战。他指出,埃尔多安能连续执政20年最重要的原因是确保了土耳其的经济发展。但如今,经济和高通胀是埃尔多安最大的短板。
土耳其经济高度依赖外资和对外贸易,外债总量占GDP的50%以上。埃尔多安一直推行降息,以降息促进出口、拉动经济增长。但近年来土耳其经济发展停滞,人均GDP甚至出现下滑。
在俄乌冲突加剧全球通胀的背景下,埃尔多安依然坚持降息。去年,土耳其经济增长5.6%,但通胀一路飙升,10月通胀率达到85.51%,创下24年来最高;预计今年4月,土耳其通胀率将回落至45%。
除经济之外,李绍先指出埃尔多安在此次选举中还面临三大挑战。一个挑战是竞争对手克勒奇达尔奥卢得到了六个反对党的支持,“这种团结是土耳其以往没有的”。
第二大挑战则是“祖国党”创始人因杰的退选。如果因杰没有退选,他将在选举中分流克勒奇达尔奥卢的选票,导致没有候选人获得50%以上选票,大选很可能进入第二轮投票。但随着因杰退选,克勒奇达尔奥卢在第一轮投票中就获得50%以上选票的可能性上涨。
第三大挑战则是亲库尔德人政党、议会第三大党人民民主党对克勒奇达尔奥卢的支持。埃尔多安指责人民民主党与反政府的“库尔德工人党”有关,正在试图解散该党,该党领导人也被监禁。而土耳其有20%人口为库尔德人。
反观克勒奇达尔奥卢,李绍先认为,他的短板在于缺乏个人魅力和执政经验。虽然克勒奇达尔奥卢长期担任共和人民党主席,但土耳其的执政党20年来都是正发党。
另一个重要短板则是克勒奇达尔奥卢此次参选是作为六个反对党的代表,而六个政党的诉求差距巨大,最大统一点是反对埃尔多安。因此克勒奇达尔奥卢如果拿下总统之位,各党将进行权力分配,土耳其新政府将是一个“弱势政府”。
鹿死谁手?
邹志强认为,此次土耳其总统大选选情异常胶着,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没有人能准确预测最终结果”。在因杰退选前,克勒奇达尔奥卢与埃尔多安进入第二轮投票的可能性最大。
邹志强指出,目前的民调虽然显示克勒奇达尔奥卢领先埃尔多安,但过往的选举已经证明民调可能存在偏差。他表示,如果最终克勒奇达尔奥卢以小数点以后的微弱优势领先,埃尔多安也会提出质疑。
2019年的伊斯坦布尔地方选举时,正发党丢掉了市长之位,埃尔多安对选举结果提出质疑。最终最高选举委员会宣布市长选举结果无效,重新举行投票。在第二次投票中,正发党依然失利,共和人民党候选人当选伊斯坦布尔市长。
邹志强指出,因杰的退选加大了克勒奇达尔奥卢获胜的可能,但退选能对选票产生多少实际影响还难以确定。而埃尔多安执掌土耳其20年之久,有丰富的选举经验和政治经验,“他依然有获胜的可能。”
邹志强认为,如果埃尔多安成功连任,土耳其将延续目前的政策。但他也会寻求改善与西方的关系,以获得经济上的援手。
李绍先也表示,虽然西方媒体一边倒认为埃尔多安将丢掉总统之位,但在他看来埃尔多安依然有获胜希望。
李绍先指出,埃尔多安的正发党主要代表中下层利益,包括农村地区和城市的中下层,并且越往东部支持率越高。而克勒奇达尔奥卢代表着大资产阶级的利益,在大城市中支持率更高。民调不一定反映了不同地域和阶层的想法。
除此之外埃尔多安再次当选,执政20年的埃尔多安是政治老手,曾成功削弱军方的势力,挺过2016年未遂政变。在本次投票前,埃尔多安推出了一系列福利措施吸引选民,包括提高最低工资标准、给公务员加薪、免费使用黑海天然气。
李绍先认为,从这些因素来看,埃尔多安目前依然有50%的获胜可能。如果埃尔多安拿下第一轮投票,但得票率没有超过50%,进行第二轮投票,“他在第二轮投票中获胜的可能性就更大。”
如果克勒奇达尔奥卢获胜,土耳其经济和外交政策将大转弯?
克勒奇达尔奥卢被称为与埃尔多安完全相反的总统候选人。
他承诺要遏制土耳其的高通胀,让土耳其重新回归民主、法治,还计划将总统制重新改为议会制,确保恢复三权分立。土耳其原本为议会制国家,在埃尔多安的推动下,该国在2017年举行修宪公投,从议会制改为了总统制。
外交政策上,克勒奇达尔奥卢在《经济学人》撰文宣布要恢复土耳其的“西方定位”,从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各层面与西方建立更密切的联系。
李绍先指出,土耳其的西方定位上,埃尔多安与克勒奇达尔奥卢并没有区别。但埃尔多安的长袖善舞在于“屁股坐在北约和西方,双手紧紧拉住俄罗斯”。这样做是为了增加土耳其在国际舞台上的分量,使土耳其的国家利益最大化。
如果克勒奇达尔奥卢上台,由于土耳其新政府将是一个弱势政府,再加上他领导的共和人民党传统亲西方,所以“土耳其会更听美国的话,自主独立性肯定会减弱,西方也乐于见到这样的土耳其政府”。
但如果克勒奇达尔奥卢在倒向北约时与俄罗斯拉开距离,将严重损害土耳其自身利益。因此克勒奇达尔奥卢上台后,土耳其的外交政策将有“很大不确定性”。
邹志强也指出,克勒奇达尔奥卢上台后,土耳其将重振与美国的同盟关系,加强与欧洲的纽带。在中东地区则会改变土耳其的孤立,修复与以色列的关系。
但邹志强强调,克勒奇达尔奥卢没有执政经验也没有外交经验。在六党联盟中,中右翼的“好党”与克勒奇达尔奥卢分歧严重;另外两个政党“民主进步党”和“未来党”是从执政党正发党中分裂而来,两党成员都有执政和外交经验。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克勒奇达尔奥卢当选总统,如何在六党中进行权力分配将是各党最关心的问题。因此在政策上,包括外交政策,“可能有一段时间的混乱期,外交政策不会立刻发生大幅度改变”。
“就算土耳其新政府想亲西方,一旦西方要求它制裁俄罗斯,土耳其很难做到。”邹志强指出,土耳其在能源进口等多个领域都依赖俄罗斯,国内本就有高通胀问题,如果能源再涨价,将严重影响土耳其经济。
而对于克勒奇达尔奥卢能否推出不同于降息的新政策,在遏制通胀同时保持土耳其的经济增长,邹志强和李绍先都不看好。
邹志强指出,克勒奇达尔奥卢目前只是对埃尔多安的经济政策提出批评,但并没有拿出解决方案。由于土耳其经济依赖外资和对外贸易,如果克勒奇达尔奥卢立刻采取加息措施,将打击土耳其出口,导致经济状况更加恶化。
他认为,克勒奇达尔奥卢在经济上只能进行缓慢调整,有可能最终还会回到现在的老路,“很难拿出两全方案”。
如果败选,埃尔多安能否平静接受?
欧美多家媒体对如果埃尔多安败选,能否平静交出总统之位提出了质疑。
美国非营利组织中东研究所对选举结果预测了六种情况,其中一种情况是埃尔多安落败后不承认大选结果,指责选举舞弊埃尔多安再次当选,要求重新进行选举。如果关于选举的争议迟迟无法解决,埃尔多安将作为代理总统继续掌权。
邹志强则认为,土耳其有完善的选举制度和政治制度。如果双方选票非常接近,埃尔多安很可能会在符合选举制度的框架内提出质疑,但不会在最终投票结果出炉后为了拒绝交权而采取非常手段。他表示,西方目前提出的质疑更多是在威慑埃尔多安。
李绍先还特别提到,2015年6月的土耳其议会选举中,正发党虽然保住议会第一大党之位,但获得的席位没有过半,需要与其他政党组建联合政府。在埃尔多安的干涉下,联合政府没有组建成功。依照宪法,土耳其于年底重新举行议会选举。最终正发党拿下足够席位,再次单独执政。
李绍先认为,此事显示了埃尔多安虽然“玩转政治”,但他依然在规则范围之内操作,没有采取类似政变的非常手段。
除此之外,民调均显示埃尔多安创立的正发党将在本周日的选举中保住议会第一大党位置。李绍先指出,即便失去总统之位,埃尔多安依然是议会第一大党党魁,政治生涯远未结束,依然能“翻云覆雨”。
如果克勒奇达尔奥卢上台,其领导的弱势政府将与强势的埃尔多安和正发党正面对上,在施政时会面临强大阻力。
李绍先预测,届时克勒奇达尔奥卢将无力推行类似将总统制改为议会制这样的大型改革,土耳其的政策也将存在很多不确定性。而土耳其的不确定性也将对黑海局势、俄乌冲突、中东形势产生相应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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